箫何看得直惊叹道：“这是哪个宗门出的小妖孽，太夸张了吧。”
不觉间辰尘已绕到箫何身后，回头对他低声说道：“快走。”
箫何几步跟上，晃着竹扇道：“我叫你走的时候你不动，现在倒着急了。”
辰尘只是淡淡一笑。
两人走进朱雀阁四楼的大堂，迎来一名单边金框吊镜的红衣男人，男人微屈身道：“辰公子，箫公子，下面正在举行拍卖会，二位是否要去看看。”
箫何转头看辰尘，辰尘点头，遂道：“走吧。”
红衣男人在前领路，穿过一段靠窗的行廊，沿二十级木梯而下，又是一条长廊，复行几十步，推门进入一单间——左右两面隔着多扇屏风，大都是水墨花草画之类的；靠栏边一台桌案，摆好了茶具香炉。
辰尘箫何上座，往栏外望，二三楼是上下连通的，中央筑起高台，黄灯明照，台上一名身穿苏芳旗袍的女人站在当中。台下楼上人满，喊价声此起彼浮。
红衣男人侍立在旁，恭敬地说道：“辰公子，您的朱印可在朱雀商会随意使用，若有看上的东西，只管吩咐我一声。”
“朱印——是这个吗？”辰尘取出先前司空寅交给他的朱雀玉印。
“是的。”红衣男人又递上一块扁长的木牌，说道：“我就在门口等候，有事可随时叫我。”男人走出带上了门。
辰尘与箫何对座饮茶。待辰尘初茗一口，箫何便问道：“青龙域的龙枯井，也是天下四大名茶之一，如何？”
辰尘敛唇回味，微微颔首道：“茶味馥郁兰香，入口甘爽顺滑，满腔流连，倒是没明白为何要叫一个‘枯’字？”
箫何笑道：“这我便不了解了。”
灯光忽暗淡，视野齐聚于中央大圆台，只见一长方之匣被小心翼翼地“捧”上台前。长匣外观别致，泛起古泽，银耀色纹路在其上走出龙蛇般的字符。
苏芳旗袍女子一字一句地介绍道：“此乃出自神机阁阁主之手的剑匣——藏锋，天下利剑，无不可承！不过由于种种原因，尚且无法打开它，诸位若想竞拍此物还望谨慎。起拍价——四千金阳币。”
神机阁阁主，在四域之人眼里是个仅限于传说的名号。据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，就连神机阁中人也未曾，唯闻此人行踪神秘，性格怪僻，出自其手的法器必是顶尖，但向来万金难求，唯予与有缘之人，也不知朱雀阁这剑匣是从何而来。
话音刚落，便有人开始出价：
“五千。”
“五千五。”
“七千。”
“一万。”台下一名戴面具的小少年发话道。
片刻沉寂，楼上一房间出价道：“一万五。”
小少年不假思索：“两万。”
楼上也不再作声。
“这位客官请移步后堂取匣。”苏芳女子为小少年指路道。
楼上其中一房间内，两人正对弈，冥色长袍之人执白子，似在闭目养神；白衣裹束之人执黑子，一手持书卷，举棋踌躇。
白衣书生终于落下一子，面带笑意地问道：“那剑匣又不是打不开，为何出一次价就收手了？”
冥袍男子走过一步棋，道：“不想要了。”
白衣书生夹起一枚棋子晃悠，啧啧道：“可惜了！可惜了！”
冥袍男子端茶道：“你想要里面的东西就直说。”
白衣书生释卷于桌上，语气不舍道：“可惜已经被别人拿走了。”
“也不是没有机会。”冥袍男子轻笑道。
“你是说——杀人越货？”白衣书生拿着棋子的手在脖子跟前划过，随即摆头眨眼道：“算了吧，你看我是干那种事的人吗？”
“说不定人家只想要那个剑匣呢？”冥袍男子似笑非笑，透过茶水看着面具小少年的身影。
“买株还珠，还有此等好事吗？”白衣书生喃喃自语，转眼便不见了。
小少年来到后堂取匣，在交付两万枚金阳币后，红衣掌柜将剑匣“藏锋”递与他。
小少年顺着其上纹路摸索，接着一掌对准剑匣拍下，听到一阵剑鸣其中：幽泉冷涩，似流水无情；风起萧瑟，更甚落红无意。鸣声戛然而止，剑匣已然开启，一柄莹白锃亮的细剑端放于匣内，靠近剑镡的璧上刻着它的名字——无务。
一向稳重的红衣掌柜顿时大惊失色，脱口而出道：“天下第四，无务剑！”
谁料小少年只是拿起剑细看了一阵，便随手放在了桌上，背上剑匣准备离开。
红衣掌柜急忙上前拦住小少年，慌慌张张道：“这个……公子爷，这剑匣既然是您打开的，里头的无务剑也应当归您。”
小少年停下脚步，道：“这把剑吾实在不太喜欢，谁有缘便送给谁吧。”
“这……”掌柜的一脸难以置信：天下第四的名剑——什么叫不太喜欢还不想要！
正当红衣掌柜踌躇之际，一身白衣无声无息地从桌上拿起那柄无务剑，反复端详，心醉其间，突然开口道：“不如将这剑交给我。”
待白衣书生说话，红衣掌柜方才发觉此人存在，不免心生警惕。
“随意。”小少年转瞬离开。
白衣书生拍了拍老掌柜肩膀，眼神却丝毫未从无务剑上离开半点，漫不经心地说道：“放心，不会让你做亏本生意。”言罢留在桌上一本《丹经杂解》便也不见了踪影。
老掌柜默默摘下头帽擦了擦汗，心想自己当了百八十年的朱雀阁掌柜了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，——今日所见……实在是闻所未闻！
棋局依旧保持在白衣书生离开前的样子，冥袍男子示意该他下了。
白衣书生怀抱着那柄无务剑，满是欣忭地落下一子。
冥袍男子不假思索地落子，白衣书生却没有忙于下棋，而是问道：“您说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，天下第四的名剑也不要。”然后才悠悠放下黑子。
冥袍男子道：“既要剑匣，说明他是有剑在身的，还是一把利剑，——说不定在无务剑之上。”
白衣书生手指缓慢拭过明镜般的剑身，“难不成是那三柄剑之一？”
冥袍男子落下最后一枚白子，盘上已成定局，“走了，去清欢阁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
清欢阁后门石巷走来一黑一白两人，王重阳正自顾地浇弄着花草，直到两人跨进圆石门，王重阳才猛然发觉他们的存在。心跳虽脱缰，王重阳还是沉下气息作揖问道：“不知阁下是——？”
“故人。”冥袍男子款步前行。
王重阳逐渐松下心，道：“元大掌柜今日不在清欢阁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冥袍男子走过木桥，从游廊中间穿出，径直沿草径深处去，白衣书生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跟在后面。
幽径之后豁然开朗，一片良田美池，以及一间木屋。冥袍男子伸手在门上停了半阵，才推门而进。白衣书生则站在门口桃树下翻起书卷。
男子穿过里屋，顺着来到后院花圃，发现已经打理过了，遂回到屋内，坐上木椅，随手拿起桌上的貔貅香炉靠在鼻前仔细嗅了嗅，想这奇楠沉香的香灰里怎么有一股子的铜臭味儿。抬头是挂的一幅字，乍看龙飞凤舞实则蹩脚三分的书法，写的是：治大国如烹小鲜。右下角还盖了个四四方方的“元丰之印”。
冥袍男子难得地会心一笑，随后从袖中吊出一小蓝锦袋放在桌边，起身走到书柜旁，打开暗格一看，果然摆着一串小叶紫檀的老佛珠，男子眼神微变，小心翼翼地收在身上，关门离去。
白衣书生收起书问道：“接下来去往何处？”
“无事。”冥袍男子带着白衣书生一步迈出，转瞬移步换景，两人出现在了城外一片竹林。本是林静风平，迎面飘飞竹叶，竹影摇摇曳曳，随之而来一道金色身影与两人擦身而过。与此同时，穿梭于林间的金袍小少年耳边闪过冥袍男子的声音——
“试你一剑，如何？”
“请便。”
冥袍男子轻哼一笑，袖手一挥磅礴罡气化作两条游龙翻飞。小少年当即踏竹急转，身后剑匣锵鸣，一柄龙纹金剑御出，与罡气正面颉颃，金碧之剑利气飞泻势如烈爪，欲将罡气撕裂开来，冥袍男子的罡气不但不受影响，反而从剑身穿透而过，小少年只觉一阵力不从心之感。就在立刻撞上小少年胸膛时，两条游龙相碰而散，激荡起重重气浪。身后群竹倾倒，小少年被震退五丈开外，重重摔在一根宽厚的绿竹上，地上留下三丈长的足痕。
小少年的剑停在冥袍男子身前三尺处动弹不得，男子对着金剑一挥指，长剑环绕他和白衣书生转了几周，再一挥指，金剑“嗖的”飞回小少年剑匣当中。
“此剑如何？”冥袍男子问道。
“绝世之剑，名不虚传！”白衣书生默默攥拳，好像随时都想要出剑。
面具小少年缓息起身，抱拳而问：“前辈是——？”
“摘星阁，”冥袍男子带着白衣书生转身离开，“白冥。”
“吾记住了。”言罢小少年踏竹而去，只能看到林间愈行愈远忽高忽低的背影。
眼见将出竹林，面具小少年突然心口连颤，真火焚灼、万蚁啮噬的悸动席卷而来，小少年忍痛御剑驰行，朝远处一座灵气萦绕的山峰赶去。
可恶，怎么会是这个时候……
飞剑云迹摇摆不定，面具下苍白的脸上不止地滚落汗珠，小少年的意识愈加模糊，眼前隐隐约约蒙着一层白纱，连呼吸也局促不堪。不知过去多久，小少年轰然坠落，一道金光闪耀的流星悄然划下天幕。
——————
箫何带着辰尘沿东朱雀大街闲游了大下午，一路上挂旗摆摊算命，吐火吞刀耍杂的不说十家也有个六七家了，古玩宝物、灵丹妙药之类的一样没买，街边各色小吃倒是尝了不少。走过大半个东朱雀大街，远远能望见大西门城头的时候，两人走上一家老茶馆歇脚。
一进门便见台上的长褂说书先生左拍惊堂木，右手挥舞着生皱的墨字“通文”折扇，指点江山，讲的是当年一代枪仙司空寅与水月剑仙郦诗太湖一战，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故事。
万朝会之际八方共聚老城，茶馆内早已人满为患，箫何和辰尘好不容易才在二楼寻到一处坐当。两人各自点了杯清茶，坐听长褂先生说如此，道那般。
一段故事毕，外头秋雨随至，本以为过阵便停，不料越下越大。
箫何叹气道：“可惜了，本来还想带你去画舫听曲的。”
辰尘一笑，道：“改日天气好再去也无妨，走吧。”
两人走下茶馆，在房檐拐角卖伞阿婆处花三十枚桐木买了两把油纸伞。
走到路口，箫何说道：“你住哪里，我送你一程吧。”
“云梦山。”辰尘道。
箫何嘴角一抽，“那，那你还是自己回去罢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
山路石阶在雨水的冲刷下发亮，明镜般倒映着两旁树木绿影。草丛深处流出一条“猩红长蛇”，顺着石阶蜿蜒而下，血红逐渐变淡，融浑进了雨水，潮湿的空气中还是能嗅到阵阵腥味。“红蛇”撞上了一双白履，白履越过红蛇“鞺鞺鞳鞳”而上，沾湿的油纸伞被放到树旁，摘下煌金面具伸手过去一探，尚存丝缕微若气息……
